人生驛站 Life

手足情
My Brother

這是一篇多年前發在臉書上的帖子。後來建這個網站,打算把自己一些有價值的文字安放在此,當然這篇回憶手足親情的文章也被謄抄過來,但始終覺得還要再修改一下才符合網站的文風。今天,站在2025年「國際手足日」(4月10日)當天,我再次返回到這篇尚未發表的文章,儘管已經錯過了幾天前弟弟的本命年生日,但今天終於能夠將文章完成,作為姐姐送給弟弟遲到的祝福。

九年前(2016年)的「國際手足日」我在臉書上發了這張小時候的我和弟弟的合影。那天,先生的媽媽從中國來加拿大探親,帶來一些我們過去在中國的老照片,其中就包括這張。

已經不記得照片是哪一年拍的了,大概是我上小學2、3年級吧,弟弟好像還沒上學。依稀記得那天,爸爸說有個會拍照的朋友手裏的膠卷剛好剩了幾張,可以給我們拍照(那年頭,一般人拍照只能去照相館),媽媽就高高興興地把我和弟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專門坐公交車去爸爸朋友指定的公園拍了這張照片(然後又給我們一家四口拍了一張全家福)。照片上我和弟弟坐在一輛專門展出供人拍照的摩托車上,弟弟穿的帶咖啡色邊兒的黃色夾克、咖啡色褲子,和我穿的格子褲子和皮鞋,是爸爸去北京出差給我們買回來的,得到媽媽罕見的稱讚(通常爸爸的品味都是被媽媽批評的)。那時候我和弟弟很少有新衣服穿,更不要說這麼洋氣的衣服了。
弟弟其實是被婆婆(我的家鄉把奶奶叫婆婆)撿回來的一條命。那一年,中國開始搞「計劃生育」,媽媽響應號召,去醫院準備做人工流產,結果婆婆聽算命的說兒媳婦懷的是個男孩,就緊趕慢趕地追到醫院,這才從手術刀下保住了弟弟一條命。媽媽懷弟弟的時候,我家經濟很拮据,有蘋果吃的時候,媽媽總是讓我吃果肉,她自己吃果皮,卻忘了肚子裡的弟弟,結果弟弟生下來體質比我差很多,小時候「百日咳」,咳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,媽媽心疼得不得了,常常說虧待了弟弟。弟弟小學的時候得過一次「猩紅熱」,醫院都下了病危通知書,我去醫院看弟弟,沒看成,因為猩紅熱會傳染,醫院不讓,我很緊張,不知道弟弟會不會真的沒有了,要是真的沒有了弟弟我會怎麼樣,爸爸媽媽會怎麼樣。幸好弟弟挺過來了。現在人到中年的弟弟身體也有些毛病,工作又總在外奔忙,飲食沒規律,自己也不懂得養生,我很擔心他的健康。
弟弟從小就喊我「姐姐」,現在也是,但可能是因為中國人長幼尊卑的關係吧,我卻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喊他的大名。弟弟從小就比我長得好看。我讀初中時,弟弟讀小學。記得有一次學校開運動會,弟弟來找我玩,班上的女同學看弟弟遠遠走來,就大呼小叫「小帥哥、小帥哥」!我覺得有個好看的弟弟特別得意。弟弟為人厚道,和我一樣從不撒謊。他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三天兩頭被他們班一個男生欺負,經常脖子、臉上、手上被抓出血印子,但是弟弟好像並不記仇,也從來都是盡量避開那個男生,沒聽他說要打回來,因為那個男生家跟我們同住一個單位大院,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。可是弟弟小時候有一點不好,就是脾氣特別大,生起氣來愛摔東西。有一次不記得什麼事我惹到他了,他把我最心愛的鋼筆給摔成了兩半,我傷心得好幾天都沒跟他說話。
弟弟唸書不如我,在他讀初三時,有一陣子我讓他中午放學到我學校來(我在重點中學,弟弟在廠子弟校,兩個學校走路二十分鐘),我從我們學校食堂給他打了飯,吃完飯我給他輔導英語。但是初中畢業弟弟還是讀了職高,幾年後我還在讀大學,他已經工作了。最開始弟弟在商場裏做銷售員,一次碰巧被爸爸媽媽的朋友看見了,爸爸覺得有些臉上無光,就說要託人給弟弟安排個體面的工作,但弟弟不願意做自己不喜歡的事,一直東一下西一下地自己闖蕩。曾經有一段時間弟弟也離開家來到我在的城市工作,一次出車禍腿被撞傷也不告訴爸媽,他的好朋友瞞著他跑來我單位告訴我(那時還沒有手機),我急急忙忙趕去看他,他卻安慰我說沒事,多吃幾塊肯德基(雞肉)就長好了。後來在我出國前後,弟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行業,非常勤奮、非常用心地打拼,非常實誠地對待客戶和同事,漸漸地做出了一片天地,後來成長為帶領十幾個人的團隊主管,常常在公司裡拿全國大獎,獲得很多出國進修培訓的機會。
我小學、中學都和弟弟不同校,讀大學起又離開了家,生活上和弟弟沒有太多交集,出國後就更是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,安全起見,我也沒怎麼跟他講過我在國外做的事,思想上也沒有太多交流,可是弟弟從來沒有像家裡有的親戚那樣對我有誤解,每當媽媽因為(「異類」的)我而覺得在親朋好友面前很有壓力的時候,弟弟總是說「姐姐又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,只要她自己覺得好就行了。」
多年前當局找到弟弟給我「帶話」,要我不要再做「那些事」,還要弟弟「勸」我回國,說會「給我安排好工作」云云。已經在社會上歷練多年的弟弟很懂得如何與人打交道,他禮貌機智地應酬,但當對方流露出可能拿父母去香港與我見面一事相要脅的意圖時,弟弟毫不畏懼地正告對方,要是敢破壞我們一家人團聚,跟他們沒完!這事,弟弟在香港見到我才避開爸媽悄悄跟我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,但沒有一句「勸」我的話。
香港一別後大半年父親病故了,那段時間弟弟鞍前馬後照顧父親,還要忙工作,想必很辛苦。我從沒有對弟弟說過,我感激他替我這個不能回國的姐姐,對重病過世的父親盡了孝道,並且在父親的追思會上誦讀了我寫的悼詞,這些年又替我照顧我們的母親。我更加感激弟弟對我無條件的信任和維護,對我這個「反骨」姐姐曾經和可能帶給他們的麻煩,從來沒有過怨言。
我出國這麼多年,和弟弟就見過兩次面:第一次就是2012年春夏在香港,他陪病中的父親和我見(最後)一面;第二次是2018年3月在台灣,趁我去參加我的紀錄片《假孔子之名》放映活動,陪媽媽去台灣和我短暫相聚。本來2020年春天,弟弟有機會代表中國公司來多倫多開全球年會,但是卻因為該死的中共病毒,會議被迫取消了!唉,這一下又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了。
2021年5月,我因為參加《假孔子之名》在韓國的全國巡迴放映而在疫情中飛到了首爾。在韓國停留期間,突然有一天弟弟竟然第一次主動在微信上聯繫我,說有事要談。我心裡一緊,想不出來到底弟弟要和我談什麼,難道當局又找他了?結果,在約好的時間,弟弟打來微信電話,第一句就說,媽媽年紀越來越大了,問我什麼時候能回去。我知道,弟弟一定是不希望母親像父親那樣見不到我最後一面。我確定弟弟沒有事情發生,然後安慰他,媽媽身體尚好,我可以辦探親或移民到加拿大來。弟弟依舊沒有一句「勸戒」的話。結束通話前,我告訴弟弟記住兩句話,並相信姐姐:一、姐姐和姐夫在國外越有影響力,媽媽和弟弟在國內就越安全;二、國內形勢變化會非常大,我們回去團聚的日子不會太遠了,媽媽也能等到那一天。
五年後(2022年)的「國際手足日」,臉書的記憶功能跳出這張照片,勾起我許多的回憶,我第一次將上面這篇臉書文放在了網站上作為草稿希望完善後發表。現在我和弟弟都已從年少到白頭,相隔千萬里,中間更擋著一道中共的網絡防火牆,使我們無法多說什麼,但我們手足親情依然如故。在我心裡,弟弟還是那個長得特別乖、脾氣特別大、心眼特別實的小男孩。這些話,有一天我要當面對弟弟講。
今天(2025年4月10日),我第二次打開網站的草稿,開始第二次完善。這些年當中,弟弟的身體經歷了通風的折磨,作為姐姐我很擔心。另一方面,弟弟的生活與事業現在都在步入很好的軌道。疫情前,離婚後的弟弟遇到了他的另一半,我只看過一眼那女孩的照片就認定非常適合弟弟。果然,這幾年相處下來,兩人非常合拍,女孩也非常愛惜照顧弟弟。今年,弟弟的事業也迎來一個新的挑戰和機遇,在自己喜愛的行業幾經浮沉,步入一個新的公司、擔當起一個新的角色。作為姐姐,我不能在實際層面對他有任何幫助,只能在心裡為弟弟的本命年生日送上一束紅色鬱金香,並默默祝福弟弟身體健康、生活幸福、事業再創佳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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